我们村有个水库，水深又湍急，严令禁止下河游泳。

周飞龙生得黝黑瘦小，被许秀琴娇养着长大，磕破点皮都要哭闹好几天，所以大家都不爱和他玩。

他自尊心受挫，为了找回面子，就扬言要下河捞螺蛳给他们吃。

大家都当个笑话，毕竟谁都知道水库危险，还劝他多喝热水少做梦。

周飞龙觉得被羞辱了，当着众人的面扎进水库，顿时被大水淹没，扑腾着求救。

岸上的小孩喊来大人，许秀琴差点晕死过去，拼命推搡着我爸。

“还愣着干什么？儿子都快死了！你去救他啊！”

我爸也急得团团转，“我、我水性不好……”

许秀琴一拳接一拳砸在他身上，“你还是不是男人？非要看着儿子死在你面前才高兴吗？”

我爸害怕得双腿打颤，话都说不利索，“你看，有人下去救儿子了！他马上就要游到儿子那边了……”

许秀琴哪里肯听，一巴掌打在我爸脸上，“周福，你个贪生怕死的王八蛋！”

说着，她闷头就要扎进水库，我爸连忙抱住她。

“你还怀着孕，下去不是添乱吗？”

许秀琴疯了似的挣扎，“放开！我不像你这个缩头乌龟，就算是死，我也要和儿子死在一起！”

她把我爸脸都抓花了，眼睛死死盯着水库，看到周飞龙挥舞的双臂逐渐耷拉下去，发出一道惊天动地的惨叫声。

“啊！儿子不动了！”

她哭得涕泪横流，身子不受控制地瘫软在地，竟是给我爸跪下了。

“周福，算我求求你，救救儿子吧！他还那么小，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？你是他最亲的爸爸啊！”

我爸茫然绝望地站在原地，望着即将沉入水底的周飞龙，听着许秀琴字字泣血的哭诉，竟然真的跳下了水库！

许秀琴站在岸边，拍着大腿叫嚷，“快游啊！你怎么这么没用？都有人抓住儿子了，就你还在原地打转！”

我爸水性本来就不好，着急忙慌地下水，一个浪就把他卷到了水底。

许秀琴怪叫一声，晕死了过去。

醒来后，丈夫和儿子都没了，连尸体都没留下。

她找到救人的邻居，用最恶毒的话咒骂他。

起先，邻居念着她失去了亲人，好声好气地解释，“是你儿子挣扎得太厉害，连我都差点被拖进水里。”

许秀琴对着他又踢又抓，“胡说，我儿子这么乖，怎么会不听话？是你嫉妒他！谁让你家连生三个都是丫头片子，连老天都要让你断子绝孙！”

邻居怒了，一把将她推倒在地。

许秀琴哭得肝肠寸断，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肚子里的孩子身上。

“儿子，这些人害得我们家破人亡，你一定要记住他们的样子，将来把他们都比下去！”

许秀琴日复一日地盼着，每天都在院子里烧纸钱。

她说这是黄泉路引，能让周飞龙闻着烟味找回来，来世还做她的儿子。

连烧了八个月，她无比确信肚子里怀的是周飞龙。

然而，这一胎是个女儿。

许秀琴疯了，嚷嚷着她是杀人凶手，要把她扔到尿盆溺死。

幸亏被接生的张婆拦住了，她说这是我爸最后的血脉，不应该就这么弄死。

许秀琴满脸厌恶，“她才不是！她是恶鬼，抢了我儿子投胎转世的机会！”

张婆无奈，只能先把孩子抱走，让她冷静冷静。

许秀琴躲在被窝里哭得天昏地暗，产后虚弱的身体经不起这么折腾，她高烧了三天，一直念着周飞龙。

病好后，愈发疯魔，找了许多偏方，只希望能再见周飞龙一面。

我姐从出生就没喝过她一口奶，是吃百家饭长大的，许秀琴时常戳着她的脊梁骨骂。

问她为什么要托生在老周家？

说她一定是天煞孤星，刚一显怀就害得别人家破人亡。

更是常常对她拳打脚踢，让她去死。

我姐和她吵过一次，伸长脖颈让她把自己掐死。

许秀琴顿时呼天抢地，“我造了什么孽啊！这个畜牲害死我的老公儿子就算了，竟然还要把我变成杀人凶手！”

“你要是真不想活，就往粪坑里一跳，谁都拦不住你，可你偏偏要脏我的手，你怎么这么毒啊！”

我姐抹着眼泪往水库走，嘟囔着要把命还给她。

走到半路，被张婆拦住了。

她从兜里掏出一颗糖递给我姐，满脸不赞同，“你这么大人了，怎么和她计较？”

六岁的我姐没有吭声。

张婆叹了口气，“乖，你妈虽然疯了这么多年，但始终是你妈，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的，你不能这么忤逆她。”

“打断骨头连着筋，只要你好好对她，终有一天她会发现你的好，快去跟她道个歉，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？”

我姐被连拖带拽地拉到许秀琴面前。

许秀琴用鼻孔出气，“我还以为你多有能耐，还不是要死皮白赖吃我的、住我的，呸！”

张婆呵斥许秀琴，“老周媳妇，你也少说两句！留着她好歹能给你洗衣做饭，再养两年嫁出去，你的好日子也就来了。”

许秀琴哼哼唧唧没有说话，只是眼里的不屑鄙夷让我姐眼泪直流。

我姐没地方可去，只能留下来，在她的谩骂里愈发沉默，双眼死气沉沉的。

直到有一天，许秀琴得意地摸着肚子，“我儿子马上就要回来了，到时候，你有多远滚多远！我家可养不起吃闲饭的！”

我姐诧异地抬头。

许秀琴不知去哪里借了种，费尽心思想要让周飞龙转生。

然而，这一次还是让她失望了。

生下来的依旧是个女儿。

许秀琴悲愤欲死，血淋淋的双手举起女婴就要摔在地上。

我姐连忙从她手里抢过来，“你不养我养！”

许秀琴又哭又笑，“大畜生要给小畜生当妈喽！我的儿啊，你怎么还不回来？你就忍心看着我被她们这么欺负吗？”

我姐没有理会她，抱着我喂米汤。

从我有记忆开始，就是我姐在照顾我。

她会在夏天给我扇风，汗珠在太阳底下亮晶晶的。

到了冬天，她就搂着我睡觉，暖呼呼的身体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味，陪伴了我整个幼年。

每当许秀琴打我们时，她就把我护在怀里，捂着我的耳朵不让我听那些污言秽语。

我们互相依存着，磕磕绊绊地长大。

我们不止一次想过，若是周飞龙没死，我们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点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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