贺沥舟是晚上回来的时候,才发现黎笑笑不在家。
卧室里空空荡荡,他似乎很不习惯,就像是他习惯黎笑笑给他拥抱,给他温柔,有一天这些全都没有了——
贺沥舟似有些烦躁地扯开领带,压了压眉尾,似乎对黎笑笑这次闹得脾气,有些忍无可忍。
贺沥舟从昨天晚上得知黎笑笑去了酒吧时便开始忍耐了。一回国便得知黎笑笑大晚上去了夜场,最后还闹到警察局,心里自然不高兴。
不过这种不高兴已然在黎笑笑乖乖跟他回家之后,消失的差不多。
今天得知黎笑笑又跑去住什么公寓,贺沥舟心里那点不高兴,几乎是火上浇油地又蹭蹭起来了。
他拿上外套,独自开车出来。
——
十点不到,门铃声响起。
那会儿,黎笑笑正蹲在卫生间洗颜料盘,她洗干净手,赤着脚从卫生间跑起来,地板有些冷,她被冻得有点哆嗦,一蹦一蹦地去开门拿外卖。
满心欢喜的以为是外卖,一打开门,结果见到门外的贺沥舟。
生活总是这样,经常在不经意的地方,用鲜花和美食包装一个手榴弹诱饵。
就待炸的黎笑笑重新做人。
她从来没想过,贺沥舟会出现在她的门外。
黎笑笑的心不自觉地陷了一下,因为门外站着的人,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抖动起来。
她呆立着,四肢百骸都被定住,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的声音,干干的:“你怎么来了?”
男人来的路上其实是很生气,不过见到她后,以及黎笑笑的反应,况且称之为高兴吧。
让他唇角不自觉地上扬。
虽然幅度很小,但依旧能显示出他心情不错。
两人对视上,都没有说话。在安安静静的夜里,显得有些故人重逢的意思。
贺沥舟先是在门口站了片刻,他在等着黎笑笑过来拥抱她,像以往一样。
但黎笑笑并没有动。贺沥舟有些意外。
僵持之下,他勉为其难地上前一步,想要拉进两人的距离。
黎笑笑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。
贺沥舟脚步顿住,他没有忽视黎笑笑轻轻往后退的那一步,抿着嘴角,不解地看着她。
眼底露出浅浅的不悦,他从未被黎笑笑拒绝过。
黎笑笑往后退了之后,有些尴尬,她抬手想要关门:“你进来吧。”
门外的人抬腿进来,高大挺拔的身躯瞬间将公寓衬托又小又简陋。
路过黎笑笑身边时,他视线停顿了一秒,“过来。”
黎笑笑跟在他身后,思绪有些混乱。
她也曾经设想过,如果搬离开贺家,贺沥舟会是什么反应。
可是到最后,她什么都想不到——大概贺沥舟的反应就是,没有反应,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的离开会对贺沥舟的生活有什么影响,她很明白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。
设想的千万种可能中,唯独没有现在这种情况——他居然亲自过来了。
贺沥舟一边进来,一边打量着她的公寓。
一眼望去客厅厨房卧室,什么都一目了然。
蛋壳大点的地方,贺沥舟不自觉地皱眉嫌弃。他曲膝坐在沙发上,视线落到她的脚上:“鞋呢?”
黎笑笑用脚趾勾勾,找到了一只鞋,另一只鞋不见影子。
八成是被她踢到沙发底下去了。
她脚被冻得脚心疼,可这时候又不能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掏沙发底。
贺沥舟好整以暇,十分轻松地看着她。
黎笑笑也顾不得什么矜持,趴在地上找鞋,她手臂短根本捞不着。
折腾了一分多钟,头上传来声音:“为什么搬出来?”
——黎笑笑就以这么狼狈的姿势,接受贺沥舟的拷问。
确实,她现在的生活实在比不上在贺家,偶尔晚上加班回来还要自己做饭。
她以前喜欢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走路,可自从住进小公寓,她硬是把这个习惯给改了。
没别的原因,条件不允许罢了。
小公寓没地暖,晚上回家温度又低,有时冷的她连外套都不愿意脱,更不用说光脚走路了。
虽然贺沥舟什么都还没说,可现实的处境就是,她确实很落魄。
拖鞋没能拿出来,她坐在地上不说话。
贺沥舟心里大概是知道黎笑笑有不高兴的事情,不过这些不高兴,归结起来大概是他没能满足她的需求罢了。
男人的不高兴大多是因为欲望没有满足。
可女人的不高兴,却有多种多样,贺沥舟他不懂,黎笑笑也没再有兴趣跟他讲。
她抱着手臂靠在沙发边坐着,头发吹散在瘦窄的两肩,落在她的胸前,不是很白的暖黄灯光下,显得她格外柔和,漂亮。
男人把她从地板上抱起来,然后解开西装外套,扔到她的身上。
黎笑笑挥开盖在她脸上的西装后,便见到贺沥舟单膝跪在地上,其中一只手帮她在沙发底下找拖鞋。
白衬衫的袖子被挽在手腕的地方,蹭到沙发边上,留下一层重重的灰尘痕迹。
他长手长脚,很快就把她的拖鞋找出来。两只一起,被摆在了沙发下。
贺沥舟洗了手,重新回到客厅:“什么时候回去?”
黎笑笑抬头看他,看到他脸上从容不迫的表情。
他们住在一起八年,每次两人见面,就算贺沥舟一句话不说,黎笑笑对贺沥舟的爱意,也会像一把烈火,义无反顾地投身在万里冰原之中。
黎笑笑的不同寻常,让贺沥舟意识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。
他脸色差了些:“要闹到什么时候?”
黎笑笑先是低头不语,听完这句话后,电光火石间黎笑笑突然想到那句话,其实许明朗他们说的没错。
贺沥舟只要一个眼神,一句话,她就会乖乖拎着行黎跟着他回去。回去继续做深爱着贺沥舟的黎笑笑,整个世界为他转着,为他欢喜,为他独伤。
黎笑笑看脚下光亮的地板,那是她一遍遍擦出来的。每擦一次,她就在心里对自己说,忘了他。
如今,地板已经被她擦得毫尘不沾,黎笑笑的心也变得枯寂。
见她不说话,贺沥舟的视线落在别处,“你喜欢住这种地方?”
黎笑笑抬头,这种地方?
这种地方怎么了。
他坐在沙发上,双手交叠,随意地落在膝处。
是一个谈判者的姿态:“没有佣人保姆,没有最好的食物,没有最漂亮的衣服。”
“你能习惯?”
这些话,黎笑笑听得字字诛心,他的话句句都是利益衡量,竟一句都不参杂感情。
在贺沥舟商人的世界里,兴许是这样,每一个决定都是在衡量。
黎笑笑舍弃优越的条件,一个人跑住在寒酸的公寓,在贺沥舟心里,是很愚蠢的。
不过面对着终究是黎笑笑,他觉得自己应该更耐心些。
语气变得没那么功利,声音也柔和许多。
低声哄道:“听话。”
以前,“听话”这两个字,是一道符咒。
不论黎笑笑有多不高兴,多伤心,多想要放弃贺沥舟。
只要他一说这两个字,黎笑笑便会收起所有的小情绪,乖乖地走进贺沥舟为她画制的圈牢,带上枷锁,日复一日地等待着他。
时至今日,再听到这两个字。
黎笑笑像被针刺透了全身,泄露出所有的勇气,里面的爱意变得空荡荡。
“贺沥舟。”
沙发上的男人凝眸。
黎笑笑倾尽全身的力气,低声道:“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,要尊重了解过我?”
贺沥舟的眼睛在瞬间有一丝丝讶异,很快变得平静。
平稳的口气: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
黎笑笑失笑,她怎么会问他这么蠢的问题。
但凡他有一丝尊重过她,许明朗就不敢打她,贺母就不会刻薄地待她,许明月就不敢堂而皇之地住进贺家享受着她黎笑笑的一切。
贺沥舟似有些烦躁,“你想要什么尊重?”
他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黎笑笑,跟平时很不一样。以前每次见面,黎笑笑都很粘他,一刻都不会跟他分开,会在他怀里柔声诉说是多么思念他,也会温柔动人的微笑,闭上眼睛踮起脚尖要亲吻他。
这些以往的待遇,今晚都没有。
贺沥舟颇有些冷意地看着黎笑笑,说实话,他并不喜欢黎笑笑耍小脾气。也不喜欢她这样刻意地和他保持距离。
黎笑笑觉得自己没必要跟一个商人谈判,因为根本谈不赢。
“你连尊重是什么都不知道……”
他忍着心里的不悦:“ 说,你想要什么尊重?或是现在谁不尊重你。”
黎笑笑叹了口气:“你真是……连句人话都不会说……句句戳在人心窝上。”
到底是心死:“我们还是……分……”
一阵突如其来的电话声打断黎笑笑的话,贺沥舟的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,接起电话。
黎笑笑的话没有说完。
贺沥舟简短地接完电话后起身:“有什么话回去说。”
说着朝她伸手,示意跟过来。
黎笑笑不动,两人僵持片刻。
贺沥舟挑眉,似在隐忍:“还没闹够?”
黎笑笑沉默了一会儿后,再开口,却脱口而出:“贺沥舟,我们分手吧。”
贺沥舟眼神垂落在她的脸上,不语地看着她,似乎对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太重分量:“分手?”
他冷漠的脸庞看不出喜怒。
黎笑笑点头:“我不想再喜欢你了。”
贺沥舟的表情像是隐忍到了极致:“我不知道贺家是有什么没有满足你。”
“想要什么列个清单给管家,他会给你安排。”
那一霎那间,八年的爱恋。
黎笑笑除了疼痛,心里什么都装不下。
她扶着额头,试图冷静下来。
即使她现在很生气,想去扯开贺沥舟脸上那一派镇定自若,自以为是的面具。
“不用了,你以前送我的那些礼物也都留在贺家,你们可以随意处置。”
她用尽全身力气,遭受万分煎熬做出的决定,在他眼里,却像是在看一个小把戏。
一个为了吸引他注意,争求他关注的小伎俩。
贺沥舟语气颇为不耐:“这段时间出差,是我冷落你。”
“以后我会注意。”
这是贺沥舟第一次在黎笑笑面前低头,给她解释。
黎笑笑摇头:“不,贺沥舟……我是说,我们没有以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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